西游記 · 第六十九回 · 心主夜間修藥物　君王筵上論妖邪
明 - 吳承恩

大圣卻才緩步出宮。早有在旁聽見的太監(jiān)，已先對眾報(bào)知。須臾，行者出來，唐僧即問如何。行者道：“診了脈，如今對證制藥哩。”眾官上前道：“神僧長老，適才說‘雙鳥失群’之證，何也？”行者笑道：“有雌雄二鳥，原在一處同飛，忽被暴風(fēng)驟雨驚散，雌不能見雄，雄不能見雌，雌乃想雄，雄亦想雌：這不是‘雙鳥失群’也？”眾官聞?wù)f，齊聲喝采道：“真是神僧！真是神醫(yī)！”稱贊不已。當(dāng)有太醫(yī)官問道：“病勢已看出矣，但不知用何藥治之？”行者道：“不必執(zhí)方，見藥就要?！贬t(yī)官道：“經(jīng)云：‘藥有八百八味，人有四百四病?！〔辉谝蝗酥?，藥豈有全用之理！如何見藥就要？”行者道：“古人云：‘藥不執(zhí)方，合宜而用。’故此全征藥品，而隨便加減也?！蹦轻t(yī)官不復(fù)再言。即出朝門之外，差本衙當(dāng)值之人，遍曉滿城生熟藥鋪，即將藥品，每味各辦三斤，送與行者。行者道：“此間不是制藥處，可將諸藥之?dāng)?shù)并制藥一應(yīng)器皿，都送入會同館，交與我?guī)煹芏耸障?。”醫(yī)官聽命，即將八百八味每味三斤及藥碾、藥磨、藥羅、藥乳并乳缽、乳槌之類都送至館中，一一交付收訖。
行者往殿上請師父同至館中制藥。那長老正自起身，忽見內(nèi)宮傳旨，教閣下留住法師，同宿文華殿。待明朝服藥之后，病痊酬謝，倒換關(guān)文送行。三藏大驚道：“徒弟啊，此意是留我做當(dāng)頭哩。若醫(yī)得好，歡喜起送；若醫(yī)不好，我命休矣。你須仔細(xì)上心，精虔制度也！”行者笑道：“師父放心，在此受用。老孫自有醫(yī)國之手?！?br/>好大圣，別了三藏，辭了眾臣，徑至館中。八戒迎著笑道：“師兄，我知道你了?！毙姓叩溃骸澳阒趺?？”八戒道：“知你取經(jīng)之事不果，欲作生涯無本，今日見此處富庶，設(shè)法要開藥鋪哩?！毙姓吆鹊溃骸澳f！醫(yī)好國王，得意處辭朝走路，開甚么藥鋪！”八戒道：“終不然，這八百八味藥，每味三斤，共計(jì)二千四百二十四斤，只醫(yī)一人，能用多少？不知多少年代方吃得了哩！”行者道：“那里用得許多？他那太醫(yī)院官都是些愚盲之輩，所以取這許多藥品，教他沒處捉摸，不知我用的是那幾味，難識我神妙之方也。”
正說處，只見兩個館使，當(dāng)面跪下道：“請神僧老爺進(jìn)晚齋。”行者道：“早間那般待我，如今卻跪而請之，何也？”館使叩頭道：“老爺來時(shí)，下官有眼無珠，不識尊顏。今聞老爺大展三折之肱，治我一國之主，若主上病愈，老爺江山有分，我輩皆臣子也，禮當(dāng)拜請?！毙姓咭娬f，欣然登堂上坐。八戒、沙僧分坐左右。擺上齋來。沙僧便問道：“師兄，師父在那里哩？”行者笑道：“師父被國王留住作當(dāng)頭哩。只待醫(yī)好了病，方才酬謝送行?！鄙成謫枺骸翱捎行┦苡妹?？”行者道：“國王豈無受用！我來時(shí)，他已有三個閣老陪侍左右，請入文華殿去也?！卑私涞溃骸斑@等說，還是師父大哩。他倒有閣老陪侍，我們只得兩個館使奉承。且莫管他，讓老豬吃頓飽飯也?！毙值軅兯熳栽谑苡靡环?。
天色已晚。行者叫館使：“收了家火，多辦些油蠟，我等到夜靜時(shí)，方好制藥?！别^使果送若干油蠟，各命散訖。
至半夜，天街人靜，萬籟無聲。八戒道：“哥哥，制何藥？趕早干事。我瞌睡了?！毙姓叩溃骸澳銓⒋簏S取一兩來，碾為細(xì)末。”沙僧乃道：“大黃味苦，性寒，無毒，其性沉而不浮，其用走而不守，奪諸郁而無壅滯，定禍亂而致太平，名之曰‘將軍’。此行藥耳。但恐久病虛弱，不可用此?！毙姓咝Φ溃骸百t弟不知。此藥利痰順氣，蕩肚中凝滯之寒熱。你莫管我。你去取一兩巴豆，去殼去膜，捶去油毒，碾為細(xì)末來?！卑私涞溃骸鞍投刮缎粒詿?，有毒；削堅(jiān)積，蕩肺腑之沉寒；通閉塞，利水谷之道路；乃斬關(guān)奪門之將，不可輕用?！毙姓叩溃骸百t弟，你也不知。此藥破結(jié)宣腸，能理心膨水脹?？熘苼?。我還有佐使之味輔之也。”他二人即時(shí)將二藥碾細(xì)道：“師兄，還用那幾十味？”行者道：“不用了?！卑私涞溃骸鞍税侔宋?，每味三斤，只用此二兩，誠為起奪人了?！毙姓邔⒁粋€花磁盞子，道：“賢弟莫講，你拿這個盞兒，將鍋臍灰刮半盞過來?！卑私涞溃骸耙醯?？”行者道：“藥內(nèi)要用。”沙僧道：“小弟不曾見藥內(nèi)用鍋灰。”行者道：“鍋灰名為‘百草霜’，能調(diào)百病，你不知道?！蹦谴糇诱?zhèn)€刮了半盞，又碾細(xì)了。行者又將盞子，遞與他道：“你再去把我們的馬尿等半盞來。”八戒道：“要他怎的？”行者道：“要丸藥?！鄙成中Φ溃骸案绺?，這事不是耍子。馬尿腥臊，如何入得藥品？我只見醋糊為丸，陳米糊為丸，煉蜜為丸，或只是清水為丸，那曾見馬尿?yàn)橥?？那東西腥腥臊臊，脾虛的人，一聞就吐；再服巴豆、大黃，弄得人上吐下瀉，可是耍子？”行者道：“你不知就里。我那馬，不是凡馬。他本是西海龍身。若得他肯去便溺，憑你何疾，服之即愈。但急不可得耳?！卑私渎勓裕?zhèn)€去到馬邊。那馬斜伏地下睡哩。呆子一頓腳踢起，襯在肚下，等了半會，全不見撒尿。他跑將來，對行者說：“哥啊，且莫去醫(yī)皇帝，且快去醫(yī)醫(yī)馬來。那亡人干結(jié)了，莫想尿得出一點(diǎn)兒！”行者笑道：“我和你去?！鄙成溃骸拔乙踩タ纯??！?br/>三人都到馬邊，那馬跳將起來，口吐人言，厲聲高叫道：“師兄，你豈不知？我本是西海飛龍，因?yàn)榉噶颂鞐l，觀音菩薩救了我，將我鋸了角，退了鱗，變作馬，馱師父往西天取經(jīng)，將功折罪。我若過水撒尿，水中游魚，食了成龍；過山撒尿，山中草頭得味，變作靈芝，仙僮采去長壽；我怎肯在此塵俗之處輕拋卻也？”行者道：“兄弟謹(jǐn)言。此間乃西方國王，非塵俗也，亦非輕拋棄也。常言道：‘眾毛攢裘?！c本國之王治病哩。醫(yī)得好時(shí)，大家光輝。不然，恐俱不得善離此地也?！蹦邱R才叫聲：“等著?！蹦憧此皳淞艘粨洌蠖琢艘欢?，咬得那滿口牙支支的響，僅努出幾點(diǎn)兒，將身立起。八戒道：“這個亡人！就是金汁子，再撒些兒也罷！”那行者見有少半盞，道：“夠了，夠了！拿去罷?！鄙成讲艢g喜。
三人回至廳上，把前項(xiàng)藥餌攪和一處，搓了三個大丸子。行者道：“兄弟，忒大了?！卑私涞溃骸爸挥泻颂掖?。若論我吃，還不夠一口哩！”遂此收在一個小盒兒里。兄弟們連衣睡下，一夜無詞。
早是天曉。卻說那國王耽病設(shè)朝，請?zhí)粕娏?，即命眾官快往會同館參拜神僧孫長老取藥去。
多官隨至館中，對行者拜伏于地道：“我王特命臣等拜領(lǐng)妙劑?！毙姓呓邪私淙『袃?，揭開蓋子，遞與多官。多官啟問：“此藥何名？好見王回話?！毙姓叩溃骸按嗣疄踅鸬ぁ??！卑私涠?，暗中作笑道：“鍋灰拌的，怎么不是烏金！”多官又問道：“用何引子？”行者道：“藥引兒兩般都下得。有一般易取者，乃六物煎湯送下。”多官問：“是何六物？”行者道：
“半空飛的老鴉屁，緊水負(fù)的鯉魚尿，王母娘娘搽臉粉，老君爐里煉丹灰，玉皇戴破的頭巾要三塊，還要五根困龍須：六物煎湯送此藥，你王憂病等時(shí)除?！倍喙俾勓缘溃骸按宋锬耸篱g所無者。請問那一般引子是何？”行者道：“用無根水送下?！北姽傩Φ溃骸斑@個易取。”行者道：“怎見得易??？”多官道：“我這里人家俗論：若用無根水，將一個碗盞，到井邊，或河下，舀了水，急轉(zhuǎn)步，更不落地，亦不回頭，到家與病人吃藥，便是?！毙姓叩溃骸熬泻觾?nèi)之水，俱是有根的。我這無根水，非此之論，乃是天上落下者，不沾地就吃，才叫做‘無根水’?！倍喙儆值溃骸斑@也容易。等到天陰下雨時(shí)，再吃藥便罷了?！彼彀葜x了行者，將藥持回獻(xiàn)上。
國王大喜，即命近侍接上來?？戳说溃骸按耸巧趺赐枳?？”多官道：“神僧說是‘烏金丹’，用無根水送下?！眹醣憬虒m人取無根水。眾官道：“神僧說，無根水不是井河中者，乃是天上落下不沾地的才是?！眹跫磫井?dāng)駕官傳旨，教請法官求雨。眾官遵依出榜不題。
卻說行者在會同館廳上，叫豬八戒道：“適間允他天落之水，才可用藥，此時(shí)急忙，怎么得個雨水？我看這王，倒也是個大賢大德之君，我與你助他些兒雨下藥，如何？”八戒道：“怎么樣助？”行者道：“你在我左邊立下，做個輔星。”又叫沙僧，“你在我右邊立下，做個弼宿。等老孫助他些無根水兒?！焙么笫ィ搅祟格?，念聲咒語。早見那正東上，一朵烏云，漸近于頭頂上。叫道：“大圣，東海龍王敖廣來見?！毙姓叩溃骸盁o事不敢捻煩，請你來助些無根水與國王下藥?！饼埻醯溃骸按笫ズ魡緯r(shí)，不曾說用水，小龍只身來了，不曾帶得雨器，亦未有風(fēng)云雷電，怎生降雨？”行者道：“如今用不著風(fēng)云雷電，亦不須多雨，只要些須引藥之水便了?！饼埻醯溃骸凹热绱?，待我打兩個噴涕，吐些涎津溢，與他吃藥罷。”行者大喜道：“最好，最好！不必遲疑，趁早行事。”
那老龍?jiān)诳罩?，漸漸低下烏云，直至皇宮之上，隱身潛象，一口津唾，遂化作甘霖。那滿朝官齊聲喝采道：“我主萬千之喜！天公降下甘雨來也！”國王即傳旨，教：“取器皿盛著。不拘宮內(nèi)外及官大小，都要等貯仙水，拯救寡人?！?br/>你看那文武多官并三宮六院妃嬪與三千彩女，八百嬌娥，一個個擎杯托盞，舉碗持盤，等接甘雨。那老龍?jiān)诎肟?，運(yùn)化津涎，不離了王宮前后。將有一個時(shí)辰，龍王辭了大圣回海。眾臣將杯盂碗盞收來，也有等著一點(diǎn)兩點(diǎn)者，也有等著三點(diǎn)五點(diǎn)者，也有一點(diǎn)不曾等著者，共合一處，約有三盞之多，總獻(xiàn)至御案。真?zhèn)€是異香滿襲金鑾殿，佳味熏飄天子庭！
那國王辭了法師，將著“烏金丹”并甘雨至宮中，先吞了一丸，吃了一盞甘雨；再吞了一丸，又飲了一盞甘雨；三次，三丸俱吞了，三盞甘雨俱送下。不多時(shí)，腹中作響，如轆轤之聲不絕；即取凈桶，連行了三五次；服了些米飲，倒在龍床之上。有兩個妃子，將凈桶撿看，說不盡那穢污痰涎，內(nèi)有糯米飯塊一團(tuán)。妃子近龍床前來報(bào)：“病根都行下來也！”國王聞此言，甚喜，又進(jìn)一次米飯。少頃，漸覺心胸寬泰，氣血調(diào)和，就精神抖擻，腳力強(qiáng)健。下了龍床，穿上朝服，即登寶殿，見了唐僧，輒倒身下拜。那長老忙忙還禮。拜畢，以御手?jǐn)v著，便教閣下：“快具簡帖，帖上寫朕‘再拜頓首’字樣，差官奉請法師高徒三位。一壁廂大開東閣，光祿寺排宴酬謝?！倍喙兕I(lǐng)旨，具簡的具簡，排宴的排宴，正是國家有倒山之力，霎時(shí)俱完。
卻說八戒見官投簡，喜不自勝道：“哥啊，果是好妙藥！今來酬謝，乃兄長之功?！鄙成溃骸岸缯f那里話！常言道：‘一人有福，帶挈一屋?！覀冊诖撕纤?，俱是有功之人。只管受用去，再休多話。”咦！你看他弟兄們俱歡歡喜喜，徑入朝來。
眾官接引，上了東閣，早見唐僧、國王、閣老，已都在那里安排筵宴哩。這行者與八戒、沙僧，對師父唱了個喏，隨后眾官都至。只見那上面有四張素桌面，都是吃一看十的筵席；前面有一張葷桌面，也是吃一看十的珍饈。左右有四五百張單桌面，真?zhèn)€排得齊整：
古云：珍饈百味，美祿千鐘。瓊膏酥酪，錦縷肥紅。寶妝花彩艷，果品味香濃。斗糖龍纏列獅仙，餅錠拖爐擺鳳侶。葷有豬羊雞鵝魚鴨般般肉，素有蔬肴筍芽木耳并蘑菇。幾樣香湯餅，數(shù)次透酥糖?；淈S粱飯，清新菇米糊。色色粉湯香又辣，般般添換美還甜。君臣舉盞方安席，名分品級慢傳壺。那國王御手擎杯，先與唐僧安坐。三藏道：“貧僧不會飲酒。”國王道：“素酒。法師飲此一杯，何如？”三藏道：“酒乃僧家第戒?！眹跎醪贿^意道：“法師戒飲，卻以何物為敬？”三藏道：“頑徒三眾代飲罷?！眹鯀s才歡喜，轉(zhuǎn)金卮，遞與行者。行者接了酒，對眾禮畢，吃了一杯。國王見他吃得爽利，又奉一杯。行者不辭，又吃了。國王笑道：“吃個三寶鐘兒?！毙姓卟晦o，又吃了。國王又叫斟上，“吃個四季杯兒?！?br/>八戒在旁，見酒不到他，忍得他咽唾；又見那國王苦勸行者，他就叫將起來道：“陛下，吃的藥也虧了我，那藥里有馬……”這行者聽說，恐怕呆子走了消息，卻將手中酒遞與八戒。八戒接著就吃，卻不言語。國王問道：“神僧說藥里有馬，是甚么馬？”行者接過口來道：“我這兄弟，是這般口敞。但有個經(jīng)驗(yàn)的好方兒，他就要說與人。陛下早間吃藥，內(nèi)有馬兜鈴。”國王問眾官道：“馬兜鈴是何品味？能醫(yī)何證？”時(shí)有太醫(yī)院官在旁道：“主公：兜鈴味苦寒無毒，定喘消痰大有功。通氣最能除血蠱，補(bǔ)虛寧嗽又寬中。”國王笑道：“用得當(dāng)，用得當(dāng)！豬長老再飲一杯?！贝糇右嗖谎哉Z，卻也吃了個三寶鐘。國王又遞了沙僧酒，也吃了三杯，卻俱敘坐。
飲宴多時(shí)，國王又擎大爵，奉與行者。行者道：“陛下請坐。老孫依巡痛飲，決不敢推辭。”國王道：“神僧恩重如山，寡人酬謝不盡。好歹進(jìn)此一巨觥，朕有話說。”行者道：“有甚話說了，老孫好飲?！眹醯溃骸肮讶擞袛?shù)載憂疑病，被神僧一貼靈丹打通，所以就好了?！毙姓咝Φ溃骸白蛉绽蠈O看了陛下，已知是憂疑之疾，但不知憂驚何事？”國王道：“古人云：‘家丑不可外談。’奈神僧是朕恩主，惟不笑，方可告之?！毙姓叩溃骸霸醺倚υ挘堈f無妨。”
國王道：“神僧東來，不知經(jīng)過幾個邦國？”行者道：“經(jīng)有五六處?！庇謫枺骸八麌?，不知是何稱呼?！毙姓叩溃骸皣踔?，都稱為正宮、東宮、西宮?！眹醯溃骸肮讶瞬皇沁@等稱呼：將正宮稱為金圣宮，東宮稱為玉圣宮，西宮稱為銀圣宮?，F(xiàn)今只有銀、玉二后在宮?！毙姓叩溃骸敖鹗m因何不在宮中？”國王滴淚道：“不在已三年矣。”行者道：“向那廂去了？”國王道：“三年前，正值端陽之節(jié)，朕與嬪后都在御花園海榴亭下解粽插艾，飲菖蒲雄黃酒，看斗龍舟。忽然一陣風(fēng)至，半空中現(xiàn)出一個妖精，自稱賽太歲，說他在麒麟山獬豸洞居住，洞中少個夫人，訪得我金圣宮生得貌美姿嬌，要做個夫人，教朕快早送出。如若三聲不獻(xiàn)出來，就要先吃寡人，后吃眾臣，將滿城黎民，盡皆吃絕。那時(shí)節(jié)，朕卻憂國憂民，無奈，將金圣宮推出海榴亭外，被那妖響一聲攝將去了。寡人為此著了驚恐，把那粽子凝滯在內(nèi)；況又晝夜憂思不息，所以成此苦疾三年。今得神僧靈丹服后，行了數(shù)次，盡是那三年前積滯之物，所以這會體健身輕，精神如舊。今日之命，皆是神僧所賜，豈但如泰山之重而已乎！”
行者聞得此言，滿心喜悅，將那巨觥之酒，兩口吞之，笑問國王曰：“陛下原來是這等驚憂！今遇老孫，幸而獲愈。但不知可要金圣宮回國？”那國王滴淚道：“朕切切思思，無晝無夜，但只是沒一個能獲得妖精的。豈有不要他回國之理！”行者道：“我老孫與你去伏妖邪，那時(shí)何如？”國王跪下道：“若救得朕后，朕愿領(lǐng)三宮九嬪，出城為民，將一國江山，盡付神僧，讓你為帝。”八戒在旁，見出此言，行此禮，忍不住呵呵大笑道：“這皇帝失了體統(tǒng)！怎么為老婆就不要江山，跪著和尚？”行者急上前，將國王攙起道：“陛下，那妖精自得金圣宮去后，這一向可曾再來？”國王道：“他前年五月節(jié)攝了金圣宮，至十月間來，要取兩個宮娥，是說伏侍娘娘，朕即獻(xiàn)出兩個。至舊年三月間，又來要兩個宮娥；七月間，又要去兩個；今年二月里，又要去兩個；不知到幾時(shí)又要來也。”行者道：“似他這等頻來，你們可怕他么？”國王道：“寡人見他來得多遭，一則懼怕，二來又恐有傷害之意，舊年四月內(nèi)，是朕命工起了一座避妖樓，但聞風(fēng)響，知是他來，即與二后、九嬪，入樓躲避?！毙姓叩溃骸氨菹虏粭?，可攜老孫去看那避妖樓一番，何如？”那國王即將左手?jǐn)y著行者出席。眾官亦皆起身。豬八戒道：“哥哥，你不達(dá)理！這般御酒不吃，搖席破坐的，且去看甚么哩？”國王聞?wù)f，情知八戒是為嘴，即命當(dāng)駕官抬兩張素桌面，看酒在避妖樓外伺候。呆子卻才不嚷，同師父、沙僧笑道：“翻席去也?！?br/>一行文武官引導(dǎo)，那國王并行者相攙，穿過皇宮到了御花園內(nèi)，更不見樓臺殿閣。行者道：“避妖樓何在？”說不了，只見兩個太監(jiān)，拿兩根紅漆扛子，往那空地上掬起一塊四方石板。國王道：“此間便是。這底下有三丈多深，成的九間朝殿。內(nèi)有四個大缸，缸內(nèi)滿注清油，點(diǎn)著燈火，晝夜不息。寡人聽得風(fēng)響，就入里邊躲避，外面著人蓋上石板?！毙姓咝Φ溃骸澳茄€是不害你；若要害你，這里如何躲得？”正說間，只見那正南上，呼呼的，吹得風(fēng)響，播土揚(yáng)塵?；５媚嵌喙冽R聲報(bào)怨道：“這和尚鹽醬口，講起甚么妖精，妖精就來了！”慌得那國王丟了行者，即鉆入地穴。唐僧也就跟入。眾官亦躲個干凈。
八戒、沙僧也都要躲，被行者左右手扯住他兩個道：“兄弟們，不要怕得。我和你認(rèn)他一認(rèn)，看是個甚么妖精。”八戒道：“可是扯淡！認(rèn)他怎的？眾官躲了，師父藏了，國王避了，我們不去了罷，炫的是那家世！”那呆子左掙右掙，掙不得脫手，被行者拿定多時(shí)，只見那半空里閃出一個妖精。你看他怎生模樣：
九尺長身多惡獰，一雙環(huán)眼閃金燈。兩輪查耳如撐扇，四個鋼牙似插釘。鬢繞紅毛眉豎焰，鼻垂糟準(zhǔn)孔開明。髭髯幾縷朱砂線，顴骨滿面青。兩臂紅筋藍(lán)靛手，十條尖爪把槍擎。豹皮裙子腰間系，赤腳蓬頭若鬼形。行者見了道：“沙僧，你可認(rèn)得他？”沙僧道：“我又不曾與他相識，那里認(rèn)得！”又問：“八戒，你可認(rèn)得他？”八戒道：“我又不曾與他會茶會酒，又不是賓朋鄰里，我怎么認(rèn)得他！”行者道：“他卻像東岳天齊手下把門的那個醮面金睛鬼。”八戒道：“不是，不是！”行者道：“你怎知他不是？”八戒道：我豈不知，鬼乃陰靈也，一日至晚，交申酉戌亥時(shí)方出。今日還在巳時(shí)，那里有鬼敢出來？就是鬼，也不會駕云。縱會弄風(fēng)，也只是一陣旋風(fēng)耳，有這等狂風(fēng)？或者他就是賽太歲也?！毙姓咝Φ溃骸昂么糇樱挂灿行┱擃^！既如此說，你兩個護(hù)持在此，等老孫去問他個名號，好與國王救取金圣宮來朝?！卑私涞溃骸澳闳プ匀ィ心┏鑫覀儊??！毙姓甙喝徊淮?，急縱祥光，跳將上去。咦！正是：安邦先卻君王病，守道須除愛惡心。
畢竟不知此去，到于空中，勝敗如何，怎么擒得妖怪，救得金圣宮，且聽下回分解。